编者按：

      今年是柳侯祠建成1200年。1月以来，柳州市社科联主席张骏驰多次瞻仰柳侯祠，祭祀柳宗元，追思先贤，进行调查研究。这里全文转载柳州日报刊登的《春风不与柳郎便子厚不幸柳州幸》，以缅怀柳宗元的道德文章、治柳惠政，在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坚定文化自信。

作者：张骏驰

    与往年不同，今年的柳州，清明时节，春光明媚，春风拂煦。

    在暖洋洋的阳光下，我站在阳台上，春风拂面中看春风拂柳，思古怀今。

    朦胧间，看见老市长柳宗元子厚站在峨山（今作鹅山）顶上，在阳春三月的春风里，望着西北方向，对我说着什么。

一

    柳州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。

    地以人传。关键是赖有一位姓柳名宗元字子厚的唐代山西永济人，有德于民的老市长、好市长柳宗元。与韩愈一起领导古文运动，名列唐宋八大家的柳宗元，不仅文章写得好，诗歌也写得好，有思想、有抱负、负责任、做实事，文才治才兼备。

    为了表达对老市长的敬仰，我在这里把柳宗元称为“柳郎”。郎，在古代，是对男子的尊称，自汉魏以来，更是对青少年男子的美称，有点现在“帅哥”的意思。说起来柳郎21岁进士及第，年少成名；26岁步入仕途，意气风发；33岁参与永贞革新，春风得意，但一阵秋风扫来，落难远州。而后虽然也有几度春风路过，但春风不与柳郎便，宗元不幸永州幸、子厚不幸柳州幸哪。

二

    作为湖南邵阳人，我非常羡慕永州。

    柳郎柳宗元最初是被贬任邵州刺史的，也就是到邵阳当市长。但皇上觉得还是便宜了“柳宗元们”，加贬他们为远州司马，柳郎于是与邵州擦肩而过，到永州当了司马这个闲官。

    本来贬到邵州，虽然偏远，但好歹是一把手，居有官舍。现在改贬永州，更偏远不算，还是个闲官，又不安排住所，那是怎样的无奈和郁闷啊。

    春风真是不与柳郎便。

    柳郎到永州不久，朝廷大赦天下，但对参与永贞革新的“八司马”不予赦免，“八司马”之一的柳宗元还没有来得及高兴，赦免梦就破了。唐朝有例，贬官三五年可以“量移”，但“八司马不在‘量移’之列”，柳郎又只好继续在永州做着他的闲官。朝廷的春风一路南下，但在永州城外打了两个圈就走了，并没有眷顾柳郎。春风不便，母亲故去，侍妾和女儿相继病死，自己没有实权，整日无所事事，身体又有病，“奔走力不任”，五年碰到四次火灾，光着脚丫逃生，这是怎样悲催的人生呀！

    在这样的窘迫中，柳郎开始慢慢静下心，从永州城里的龙兴寺搬了出来，来到潇水西岸的冉溪，以愚自诩，居愚溪，开愚园，荷锄劳作，与农民交谈，勤读诸子百家书，挥写流传后世文，进入创作高峰期。哲学政治历史文学，无不涉猎入文；传记游记寓言诗歌，无不流于笔端，柳郎作品集《柳河东文集》540余篇诗文，有317篇写于永州。

     在永州十年，《封建论》《非〈国语〉》《天对》《天问》《时令论》《六逆论》《捕蛇者说》等精品名篇一篇篇问世，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《钴姆潭记》《钴姆潭西小丘记》《至小丘西小石潭记》《袁家渴记》《石渠记》《石涧记》《小石城山记》等永州八记相继出炉。在《江雪》中，柳郎借寒江独钓的渔翁，抒发自己孤独的心境:

千山鸟飞绝，万径人踪灭。

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。

   在《夏初雨后寻愚溪》，柳郎为自己庆幸：

悠悠雨初霁，独绕清溪曲。

引杖试荒泉，解带围新竹。

沉吟亦何事，寂寞固所欲。

幸此息营营，啸歌静炎燠。

    柳郎的心平复下来，写活了自己，写活了永州，永州因柳宗元而名。春风不与柳郎便，宗元不幸永州幸。

    人以文传，文以人传。在永州，柳郎宗元成为了中国游记散文的第一号人物，寓言大师，伟大的文学家，永载史册。

    从这个意义上说，柳郎宗元是幸运的。

三

    经过朝廷考察，柳宗元在永州表现不错，可以重新启用。

    一道诏书，一缕春风。柳郎宗元作诗，与春风对话：

南来不作楚臣悲，重入修门自有期。

为报春风汨罗道，莫将波浪枉明时。

    进京途中，在襄阳南，与好朋友刘郎禹锡合为一路，诗歌往来。快到长安时，柳郎写道：

十一年前南渡客，四千里外北归人。

诏书许逐阳和至，驿路开花处处新。

    欣喜之情，跃然纸上。

    不怪柳郎宗元高兴得太早了，也不怪沾了刘郎禹锡诗的光，怪只怪，春风真是不与柳郎便。进了京城长安没几天，柳郎又被放任更远的州，派到比永州更远更荒凉的柳州做刺史了。

    升迁了。从永州司马到柳州刺史，从正六品上，到正四品下，从非领导职务到领导职务，而且是主官。

    只是这官升得别扭。

四

    春风不与柳郎便。柳郎宗元没有迎来朝廷的春风，怀着忧愤的心情踏上了南下柳州的路途。

    作为与柳郎一样来自他乡的柳州人，我为柳州感到庆幸，也为柳宗元感到庆幸。

    因为，柳州即将迎来不一样的柳宗元。

    为了与来柳前的柳宗元有所区别，我们开始用柳子厚来称呼到柳州后的这位主政一方的刺史。

    这时的柳子厚，当然还是柳郎，但却已不是十年前的柳宗元。

    这时的柳子厚，虽然心里倍感冤屈，但已经从一个思想者发展为一位以儒为主、儒道释兼容的思想家，从一个哲学家发展为一位积极入世、勇于担当的实干家，从一个文艺青年发展为入则写得一手好文章、出则可以与乡民聊天的理论和实际相结合的一位实干家，从一个饱读诗书、怀才不遇的进士发展为一位文才、治才兼备的复合型人才，不再是一介书生，不再是愤青，不再是那位愚园的主人。

    这时的柳郎子厚，心忧天下，心念苍生，头脑冷静，保持“利安元元为务”的信念，以“岂容华发待流年”的紧迫感和责任感，“不鄙夷其民”，清廉自持，来到柳州，登上城楼，勾起无言乡愁，写下“城上高楼接大荒，海天愁思正茫茫。惊风乱飐芙蓉水，密雨斜侵薛荔墙。岭树重遮千里目，江流曲似九回肠。共来百越文身地，犹自音书滞一乡”的诗句，把诗抄写寄给刘郎禹锡等好朋友后，开始了刺史的工作。

    主政柳州期间，柳郎子厚先是起早贪黑花了一个多月批阅到任前堆集下来的文书，然后开始走入民间，访贫问苦，嘘寒问暖。作为柳州的老市长，柳子厚做了大量的好事、实事。他修葺文庙，兴办学堂、崇文重教，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柳州读书人；他调查研究，开凿水井、打井取水，柳州老百姓开始喝上了清甜的井水；他发布告示，折算工钱、释放奴婢，柳州府治下千余人恢复自由之身；他开垦荒地，种柳种柑、植树植竹，并写下《种柳戏题》：

柳州柳刺史，种柳柳江边。

谈笑为故事，推移成昔年。

垂阴当覆地，耸干会参天。

好作思人树，惭无惠化传。

    还有《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》：

手种黄柑二百株，春来新叶遍城隅。

方同楚客怜皇树，不学荆州利木奴。

几岁开花闻喷雪，何人摘实见垂珠。

若教坐待成林日，滋味还堪养老夫。

    柳郎子厚谦虚了！他不是“惭无惠化传”，而是“有德于民”，是柳州人民的老市长、好市长，柳州人民世世代代怀念他，祭祀他。

    政务再忙，柳子厚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笔，在柳州也写下了32首诗，73篇文章，共105篇诗文。

    地因人始重，子厚不幸柳州幸。

    真是地以人传人以地。柳州成就了柳子厚，柳子厚成就了柳州。在柳州，柳郎子厚凤凰涅槃，把自己锻造成为了中国文化史上一位文才治才兼备的标志性人物，一位有德于民民祀之的有口皆碑的好市长。

    从这个意义上说，柳郎子厚又是幸运的。

五

    柳郎子厚在柳州工作了四年，积劳成疾，英年早逝，享年四十七岁。

    逝世没有多久，朝廷决定“量移”柳郎。

    可惜，“量移”晚了。

    真是春风不与柳郎便哪！

    一千多年过去了，弹指一挥间。

    一千多年来，柳郎子厚一直活在柳州人民心中。

    子厚不幸柳州幸。感谢老市长，感谢好市长。

    鹅山柳水浸润了柳郎子厚的诗文精华，柳侯祠、三绝碑、剑铭碑传颂着柳郎子厚的道德文章，文惠桥、文惠路、罗池路讲述着柳郎子厚的治柳故事，影响着柳州的发展，鼓舞着柳州人像柳郎子厚一样，学用“好作思树人，惭无惠化传”的明德，踔厉奋发、笃行不怠，成就“垂阴当覆地，耸干会参天”的期待，不负老市长、不负柳州，不负新时代、不负人民。

    一千年前，春风不与柳郎便。

    一千年后的今天，春风与你便，与我便，与柳州便。

    当年，山西永济人柳宗元柳子厚柳柳州在鹅山上说：

    “荒山秋日午，独上意悠悠。如何望乡处，西北是融州。”

    今天，我们说，新时代的永州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永州，柳州也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柳州，春风吹拂着中华大地，吹拂着永州，吹拂着柳州，当与柳郎便。